乡村旧事 - 湖前山水 - 福建黑马

(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25 次) 时间:2002-02-02 18:58:05 来源:福建黑马 (福建黑马) 原创-IT

乡村旧事

小时候,在村里常看见一两个中年男人站在谁家的茅厕旁,有说有笑地看着一群妇女往田地里挑大粪。这是我最初读出的“袖手旁观”的概念。这在当时的我和今天的人们看来,都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所谓大队或生产队“干部”。不管他们这干部身份是如何来的,他们却因此可以不用上山下田去干活,而只须在田头山脚一旁监督干活的劳动群众。但他们似乎也和群众打成一片。他们和妇女们说说笑笑。我不知道干活的人们是否因此忘却了些劳累,我从中听出的更多的却是调戏味儿。
那年头最讲究的是出身成分。你干什么不要紧,关键看你是否“根正苗红”。
父亲和母亲因为他们的父母的成分不好,理所当然地就在生产队里替他们或死去或健在的父母受些他人未有的罪过。父亲最后只得离开村子去做了代课老师。但也并未脱离生产队的干系,也就不能完全的摆脱一些欺凌与歧视。母亲却似乎一下子承担了两份惩戒。那时候家无壮丁的妇女是苦日难熬的,何况母亲还有个不好的成分,更有了让人欺侮的由头。
慈祥善良的外婆因此心挂两头,隔五差三地往母亲这里赶,不时带些食物杂粮和宽慰的话语,以免母亲垮下去。那年头,即便是粗陋的食物也足以让这个家徒四壁的家庭欢喜一阵子;即便是母女相拥而泣,也能给独立难支的母亲以极大的慰籍。
其实,年迈的外婆日子更难熬。作为“富农”婆子,她经常得替我早逝的外公去赎罪。九泉之下的外公怎么也不曾料想到,当年他为谋生辛辛苦苦去做点生意,竟会给他的家人招来如此难以赦免的罪过与灾难。外婆不是被派去村里学校做苦工,就是在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间来回不停地扛电影放映机。
这是对外婆的所谓“改造”。但谁也不知道这“改造”据理何在,谁也不知道谁“改造”谁。
外婆一生从善如流,她的善良、慈爱和谦卑是否也“改造”了那些曾经造反有理的人呢?
在生产队里,母亲是个常年低工分的劳力。无论她出工多么的勤快,无论她劳动时多么的肯干。而那些队长或会计之类“干部”的家属们并不比母亲勤快卖力,工分却要高得多。她们还常常捎带些鸡零狗碎的私活儿,堂而皇之地在田间地头插空儿做。没好成分的人是万万不可以的,尽管“干部”们也没规定可以或不可以。
而在收割季节里,那些“干部”妇人总也要拖带上一两个流着鼻涕的子女跟在后头,和我们这些“口粮”紧缺的孩子一起拾稻穗。这些活计在当年的童年生活中是件司空见惯的平常事儿,就象砍柴打猪草一样,照例是穷苦孩子必修的课。
我们在大人屁股后面东瞅西瞅,来回抢着跑去捡拾金灿灿的稻穗儿。“干部”们的子女常常就紧跟在他们的母亲后头,一步不离地拾着稻穗。这样我终于发现一个不可示人的秘密,原来他们的母亲手头拉下的稻穗特别多,几乎每一镰下去都有几株拢不住要落地。这并不是她们手艺儿差。田里头干活的人们也都心知肚明。但“干部”们不说,别人自然也就不敢说。这一幕小戏一整个季节就这样延续下去,直到深深地烙印在一个幼小的心灵里。
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觉得特别的可笑而滑稽。“干部”家属和他们的子女也许并不知道,他们在捡那些遗漏的稻穗儿时,他们拙劣的故事正被别人捡拾着。
历史总是给人们留下一些可笑的记忆。
那个史无前例的日子永不再来。但我那慈眉善目亲爱的外婆也永远不会再知道,永不复返的滔滔时光,已给了那些腐烂如泥的荒唐岁月一记响亮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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